印度熱，吸引無數台商前仆後繼，去年投資金額成長超過八倍。但印度的變化莫測，更讓企業吃足苦頭。該如何腳踏實地和印度一起走過成長陣痛？
文╱王曉玟 攝影╱邱劍英
印度首都，新德里。
星期天的小販正沿街叫賣著膨膨餅、咖哩餃、綠甘蔗。二十八歲、在銀行工作、穿著雪白襯衫的喬哈里（V. Johari）無視香噴噴的街頭小吃，拐入市集旁一間地下室手機零售商，打算買一支HTC Touch，好跟同事炫耀。
印度第一大城，孟買。
夜色喧騰，舊街矮巷內隱身著掛滿國際品牌大廠招牌的電子商家，牆上架子一路橫到鐵皮天花板，塞滿了剛進貨的零件。一排年輕人擠在沾滿灰塵的小玻璃櫃前，等著店員用華碩主機板組裝電腦。
東岸，濱孟加拉灣的製造重鎮，清奈。
國道四號高速公路上，不時可見諾基亞交通車、現代汽車的貨櫃車來往穿梭。平整的公路一邊荒草沒膝、水汪子相連；另一邊富士康盤距在摩托羅拉與戴爾工廠之間，路邊的流浪牛還在慢條斯理吃垃圾，富士康卻轟轟隆隆整地鋪路、要在荒地裡蓋起大廠。
忽然之間，印度成為流浪台商的新大陸。
台商投資成長超過八倍
根據經濟部投資業務處統計，自印度九一年經濟改革開放以來到二○○六年為止，台商在印度累計投資金額不過五千三百萬美元。但光是去年，登記在案的投資金額就有四．五億美元，比過去總合成長八．五倍。
單單去年，前仆後繼的台商就包括砸下一億多美元的萬邦、八千萬美元的豐泰、五千萬美元的勝華科技。
印度官員也表示，富士康將在未來五年投資印度十五億美元，在泰米納杜邦（Tamil Nadu）建設佔地一六○公頃的經濟特區。鴻海董事長郭台銘就親赴印度兩次、與邦政府官員洽談。
而台積電、聯電更已在德干高原的海德拉巴（Hyderabad）設立辦公室，與印度政府合資扶植民營晶圓廠的流言，甚囂塵上。
更多的台灣企業，則是著眼印度崛起的中產階級，搶進印度龐大的內需市場，如大陸工程、聯強國際、宏達電、宏�、華碩等等。
這個十一億多人口的文明古國，讓許多台商又愛又恨，苦到極處還忍俊不禁笑了出來。許多初次被派駐印度的台籍幹部，見面打招呼第一句話往往是：「你得罪了誰？為什麼他們派你到地獄來？」
因為，印度處處是商機、步步是陷阱。
黃金鳥 振翅高飛
對逐水草而居的台灣製造業來說，當中國大陸勞動合同法出爐、壓縮工廠毛利，歐盟又打算對中國、越南祭出反傾銷的虎頭鍘之際，印度，是下一片寬闊草原。
「印度有廣大內需市場，又是進入中東的門戶。未來，印度還可能跟歐盟簽ＦＴＡ（自由貿易協定）呢，」萬邦執行董事陳清煙很樂觀。目前，萬邦在安德拉邦（Andhra Pradesh）的鞋廠，已雇用五千人、月產二十萬雙愛迪達球鞋。
對不耐困守台灣小島的服務業而言，印度更是廣大的競技場。
印度的中產階級正在崛起。位於新德里的國家應用經濟委員會，將印度目前迅速增加的中產階級細分為九千萬人（每年所得介於四四○○到二．一八萬美元）、加上有二．八七億戶家庭（每年所得介於兩千到四千美元）。到了二○一○年，中產階級人數將達到驚人的五．六億人。
印度金字塔頂端的商機，也不斷膨脹。
麥肯錫針對印度市場所做的《黃金鳥》報告中指出，二○二五年，年收入超過一百萬盧比（約二一八九○美元）的印度富人將達到二千四百萬人，比報告中預估的一千九百萬中國富人還多。在印度還只算是一小撮的富人，就比整個澳洲人口大。
一旦捕捉到振翅高飛的黃金鳥，成長將不可限量。
去年，華碩在印度就得以賣出定價比新力還高的筆記型電腦，印度業績成長了四五％。二月冬季，只進口兩千台的Eee PC，更是創下九天銷售一空的紀錄。
「印度筆記型電腦將有六○％的成長，現在我們只在八個城市銷售，不夠！不夠！」華碩印度銷售經理阿帕廷（Apratim Sharma）急急地說。二十八歲的阿帕廷，平均每天打上三百通電話，手心寫滿電話號碼，臉上寫滿企圖心。
「這是屬於印度的時刻，」四年前遠從相隔千里的家鄉來到孟買的阿帕廷，對印度火速的經濟成長深深感到驕傲。
步步是陷阱
只是，因為對印度的陌生、大意，許多意想不到的風險也讓台商吃足了苦頭。
印度政府，是最反覆無常的合作伙伴。
去年，因為西孟加拉邦的農民抗議徵地，印度中央政府對經濟特區政策臨時冷凍。加上和富士康簽約的邦政府輸掉大選，新的邦政府沒有如約供水供電，富士康只好啞巴吃黃蓮，放慢擴廠腳步。
世界銀行的報告指出，因為印度政府貪瀆盛行，造成印度經商不易。新設公司就要花三十三天才能取得合法登記，履行契約費時四．八年，完成破產程序登記甚至要等上十年。誠信，不是印度政府、商界習慣的商業語言。
「沒辦法，你要做他們生意就得耐心跟他們周旋、慢慢磨，」一名台商私底下說。
每當印度官員對台招商，一定再三強調他們已不是「不可思議的印度」（Incredible India），而是「值得信賴的印度」（Credible India）。
印度便宜勞力高素質的迷思，也蒙蔽了許多台商。
「你以為印度人又聰明、又便宜，那你就大錯特錯，」住在印度一年多的大陸工程協理曾鵬舉有感而發。
相對印度高階理工教育馳名世界，印度基層教育卻是令人震驚地低落。
在大陸工程新德里的工地，目不識丁的印度工人彎著腰，在彎箍床前照著鐵尺畫下的式樣，重複地彎曲鋼筋，每人只會做一種樣式。單功能作業，對生產效率大打折扣。在萬邦的印度鞋廠，印度工人平均一個月生產四十雙球鞋，也遠不及萬邦的廣東清遠鞋廠、中國工人一月生產五十雙的效率。
再加上素染社會主義思想的印度政府，勞工保護完善，雇員只要做滿一年就有一個月的假，大小節日、婚喪喜慶一律放假，默默墊高台商的經營成本。
印度就業市場還存在一個擾人的矛盾：基層勞工供過於求，專業人才卻供不應求。
印度專業人才的行情與日飆漲，萬海航運在印度的財務經理，月薪就高達八萬台幣。最近剛給一位印度主管加薪二五％的大陸工程董事約翰．博達（J. Porter）搖搖頭說，「他還十分沮喪，因為現在的行情是每年加薪五○％到一○○％啊！」
水土不服，是台商進軍印度另一個致命傷。台灣幹部得蜂窩性組織炎、肝囊腫，急得連夜搭飛機返台住院的新聞已不是新聞。「我們同事平均每三個月發一次燒、生一次病，」萬海駐印度代表、孟買台商會會長曾文德念出一長串病名，牙周病、皮膚病、登革熱、心肌梗塞，不一而足。
印度還有許多桎梏等待掙脫。但將有愈來愈多的台商加入印度市場，懷抱激情、腳踏實地陪印度走過成長的陣痛。
宏達電的印度奇襲
印度人第一次使用觸控科技，不是蘋果的iPhone，也不是微軟Surface PC，而是來自台灣的HTC Touch手機。
一台HTC Touch，索價一萬七千五百塊盧比，等於一個印度工廠作業員四個多月的薪水。但，自去年七月宏達電和微軟、印度最大電信業者巴提電信（Bharti Airtel）在新德里盛大發表HTC Touch後，三個月內銷售破兩萬台，是平均印度智慧型手機銷售量的三倍。
就連路邊掛著諾基亞藍色招牌的破舊手機零售店，老闆也不忘向客人推薦HTC Touch。因為，門市人員每賣出一支諾基亞只賺五十盧比，每賣出一支HTC就能賺上一千盧比。
今年，宏達電在印度更將達到破紀錄的成長。破天荒未有訂單先撥數十萬美元行銷預算的宏達電執行長周永明，總是問印度業務團隊，銷售數字後面能不能「多加個零！」
宏達電的印度奇襲，全賴快速切入市場、找到對的團隊。
快速為印度業者客製化
在印度，宏達電佔了蘋果一個大便宜。iPhone全球造勢沸沸揚揚，但不善與電信業合作的蘋果，無法像宏達電快速為印度電信業者客製化，反而讓HTC Touch在去年搶先上市。今年才進入印度的iPhone遲遲晚了宏達電半年以上。
經銷商多年累積的信任，是宏達電另一個難以取代優勢。印度是一個高度品牌敏感的消費市場。經銷商都清清楚楚記得，過去惠普、Palm等智慧型手機進口盒裝包裝上，都印有「Made by HTC, Made in Taoyuan」的字樣。經銷商對宏達電的手機品質，早生信心。
用人，則是成功的另一基石。
重賞之下，必有勇夫。宏達電去年直接將印度經銷團隊帶去曼谷旅遊，驅使印度人努力賣命。原本，宏達電台灣管理團隊只要求印度經銷商今年銷售成長三倍，沒想到印度經銷商團隊更具野心，反倒喊出成長五倍的目標。「以前零售商叫我Tony Ericsson，現在他們叫我Tony HTC，」賣過Sony Ericsson、現任宏達電印度北區銷售經理馬奇加（D. Makhija）拍拍胸脯說。留著一小撇鬍子、掛上Dolce Gabbana墨鏡、手上戴著深黑寶石戒指的馬奇加，大笑起來像黑幫老大，小腹也會震動。
「我們在印度只瞄準諾基亞！」宏達電印度業務主管香瑪（A. Sharma）發下豪語。五十歲的他，希望未來可以開一台ＢＭＷ跑車馳騁新德里街頭。
「要善用印度人壓抑了五千年的成功渴望，」宏達電亞太業務行銷副總經理董俊良緩緩地說，這就是宏達電的印度教戰守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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