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容許我把時間往前挪一些,讓它落在夏季柔軟的麗江。
當時我正從雲南劍川縣初抵麗江,電話那頭的母親就急切地說我通過甚麼甚麼的工作徵選,兩天後即將面試,要我儘快回家。我那時還以為母親單純是因為寂寞和思念的緣故,或者受到某詐騙集團誆騙了,所以才這麼說。
後來,透過姊姊再轉述,終於確認原來是我出國前所提交的雲門舞集「流浪者計畫」一案初審通過了。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欣喜。因為早在那四天前,我駐足大理整個禮拜,就是為了等待這消息,以備隨時能動身折返,但這一切竟都在我已認定石沉大海,決心把自己放逐到一處更遠的他方後,才斷然揭曉。我不禁想著,還有回頭的餘地嗎?
子夜時分,麗江的夏雨初歇,古城裡的喧鬧總算告一段落了。似乎祇有我還依然清醒著,坐在青年旅館四樓的庭前,憑欄眺望,溫習月夜屋瓦飛簷上的柔光。
菸一根接一根點燃,我知道我在等待,等待內心的任何一股蓄積的拉力,超越對方,而我將聽從它。如果順著旅途繼續往前,我會怎麼樣?如果就此中斷旅途折返,我會怎麼樣?我仔細端想著各種可能,設法維持內心裡雜亂的平衡。
隨著天光破曉,終於──終於有一種寧靜的聲音彷彿對我昭示──西藏就在那裡。對,它就在那裡。它絕不會因為我這次中止造訪,而失去它原本存留在我心中的意義。祇要它在那裡,我知道,有一天,我仍會找到它。這瞬間迸出的想法對我而言──西藏的路途便是一綿長的篤定,或者一種遙遠的信仰。原來,我更想追求投身在一場環環未知的情況裡,對於那種未知的追究,可能是充滿冒險的,發愁的,也可能是一無所有的,但那又如何呢?
整個早上,我都在等著民航售票點的經理,看他能否幫我搶佔一席離開麗江的機位,但事情過於突然,以麗江為始點的機票,於火熱的旅遊旺季中,根本一位難求。最終經理與我商量出唯一的方法是,嘗試搭乘當晚的臥舖車到昆明,然後搭飛機到香港,再從香港飛回台灣。可這樣一來,我必須獨自承擔車行途中可能遭遇修路阻礙的風險──如果我無法順利在十三小時之內,抵達五百多公里外的昆明,那麼我將錯過當天昆明直飛香港的班機,甚至連重新購買香港至台灣的一段機票也得作廢了。
來到麗江尚不及一天,晚間八點,隨著三輛載滿人和牲畜的臥舖客車緩緩駛出車站,我要離開了,揮別這一個多月浪子的旅途中,感受最美好的一處地方。我不知道將闊別多久才能再次回到這裡。司機說:「若路況好的話,十個小時便能開到昆明,否則十四、五個小時也算稀鬆平常之事。」我很意外自己聽完他的話後,心情還能出奇的平靜,或許因為我能做的,該掙的,都已努力過了吧。剩下的,我再怎麼擔憂也無用。
黑夜裡,一聲巨響隆隆在耳邊擂起,睜開眼時,客車依舊無恙地行進著,所有乘客也都還安穩沉沉睡著。車窗上有些細細斜斜奔竄的水珠,突然,幾道青白鋸齒狀的電光劃破了夜的帷幕,旋即接踵數聲天際悶在胸口的雷響,我的心頭接著一揪,嘩喇嘩喇,開始下起磅礡擊地的大雨了。不穩定的天氣,不確定的路途,我躺在顛簸晃搖的車舖位上,彷彿作夢一樣,對窗,默默對著那鏡面反射半張輪廓的自己說,該是你的就是你的。
麗江古城內的民宿客棧,多是類似這種紅漆木造式的仿古建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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