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飯未開動前,你暫時離開那塊小男孩喧鬧的場域,隨意遊走。在不遠處,你望見了一位坐在湖畔的女人,她似乎若有所思,懷裡抱著一個正在哭的小孩。你朝那哭聲走近,保持了幾步的距離,問她,小孩怎麼了?女人低仰起頭說:「生病了,發燒好幾天。」小孩看醫生了嗎?「給她吃過衛生所的藥,但發燒沒退ㄋ。」你不加思索的表明可拿點藥給小孩試試。女人有點驚訝,癡癡地漾起微笑,有些細紋扯在眼尾,她的輪廓感覺很年輕。
其實陽光低沉眩紅的顏色,讓你根本難以分辨她的面貌。聽到一聲「好,」你旋即轉身而去,走了十幾步,突然聽見女人從身後喚你:「我叫──」聲音被晚風吹散了,你沒聽清楚她說甚麼,祇看到她向後方一排木楞房指去,似乎在告訴你她家在哪。
你匆匆攜帶著藥品,準備出門時,竟被管家攔路說大夥兒都在等你開飯。望著室外漆暗的天色,你便不好意思再出門了。
老祖母在火塘前的地上,擺滿一盤盤熱菜,你正踟躕著該坐在哪裡以合乎祖母屋內的禮儀,摩梭的壯丁就把你拖到中央的板凳上。這一連東慣例西規矩,說客人得吃滿三大碗米飯才准走出門外,你即使沒聽過也死撐著肚皮不敢違背。不到片刻,盤中的菜餚所剩無幾,不過被奉為尊貴的老祖母,仍坐在屋內暗隅,連碗筷都未拿起。你把在座的人都問煩了,祇得草草一句:「祖母吃別的。」這與你熟讀的摩梭知識大相逕庭,難道摩梭文化已經改寫,亦或你根本上是理解錯誤。
雖然你們沒有明確約定,但你好像錯過了甚麼,心裡一直耿耿於懷。你嘗試摸黑往赴先前的路徑,想著是否能遇到那女人還等在附近,一個步伐沒走好,半隻腿便陷在泥濘之中。你祇好打退堂鼓,狼狽地返回旅社。
管家正呼朋引伴邀人參加篝火晚會,你說自己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,就免了罷,幾個摩梭男人卻把你架出門外,堅持不讓你一人在此自閉。
大概所有的遊客還在享受酒酣耳熱的晚餐,會場冷冷清清,一尺見方的枯木圍堆就是晚會的篝火。你趁著他們去找朋友時脫逃了,一心想趕回安靜的房間裡。
黑暗濕滑的半途上,前方倏然出現幾個窸窣的人聲,手電筒燈光忽滅忽亮。當你與他們交肩而過時,中間一個溫柔的聲音把你喊住了。是她,即使在黑暗中,你依然能辨認那聽過的聲音。你把口袋準備的藥品交到她手中,總算感覺鬆了一口氣。「去嘛,去嘛!」女人希望你一同參加晚會,像是摯友的說服力,或許這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,可以讓你不再那麼害怕去面對那陌生人眾的環境。
除了摩梭人外,入場遊客照例一個人次收取十元,這是你一晚住宿費用的一半。晚會還沒開始,女人告訴你關於瀘沽湖的生活模式:「每戶摩梭家庭至少得派出一位代表參加篝火晚會,賺取到的錢,多是用來建設村裡的公物設備,如果還有多餘,我們才各戶均分。」「你遊湖了嗎?(你搖著頭)像那些白天帶領遊客滑船遊湖的工作,也都是由我們各家派人輪替,不能隨著遊客的喜好指定或殺價。」他們竟能如此有條不紊地經營著自己的家園,這在你聽來相當驚訝,你突然對現今里格村的摩梭人所執行的共產制度,產生了更多意外的好奇。
你還不知道她的名,因為它被黃昏的風吹散了。
晚會開始,出席的摩梭男人個個高壯,頂著牛仔帽,身穿或黃或青的斜釦上衫;摩梭女人則傳統盛裝,長髮盤頭鑲著粉花,珠鏈,一襲艷紅的外衣,配對白紗百褶裙。祇有她在背肩上披著一條小羊皮毛,她說那是為了突顯自己與別人的不同。為了炒熱氣氛,摩梭男女就參雜在遊客之間,眾人圍成圓圈,手牽著手,腿蹬著腿,跟隨領頭俊俏的摩梭青年高歌起舞。人影在篝火的映照下縮短,拉長,拉長又縮短,祇有你獨自倚在老遠的廊柱下��地欣賞歌舞。
哪位是扎西先生?他是大陸網站上遊客流言中的多情公子,聽說部分女遊客到里格半島的目的,都是為了想親澤扎西先生柔情萬種一夜的鋒芒。或許就是那位最高最帥的人吧!你無端地想著,究竟會有多少的男男女女在這曠野聯歡的晚會中,以自然和風俗的名義,等待或主動,用摩梭人慣有摳摳手心的暗示方法,對他們賞心悅目的人送出愛意。
喧鬧的舞動告一段落,摩梭人與遊客分成兩隊人馬準備對歌:
「對面的女孩看過來,看過來,看過來──」
「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。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──開在……」
「你問,我愛你有多深──我愛你有幾分──」何時自你家鄉的流行歌曲,竟也跨越過千萬里,流傳到這女兒國度來。你又好笑又感嘆,為何你有那麼多的慨嘆呢?歌聲到激昂處,戛然終止。晚會結束,遊客們紛紛爭相與摩梭的俊男美女拍照。她似乎是摩梭女人群中最受歡迎的一個,你看她耐心地滿足完眾多男女遊客的要求,最後,她朝著角落的你走過來說:「你不想與我拍照嗎?」你突然一陣臉紅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你與她和她的表妹,阿姨,隨行走回旅社的路上。她的家到了,她邀你明天一早來家裡吃早飯,你欣喜答應。那摩梭阿姨竟天外飛來一筆:「不要知道人家住哪,晚上就偷偷跑來走婚喔。」讓你們彼此道別晚安的氣氛,徒增一陣暈熱。
然而,你還不知道她的名,因為那聲音被黃昏的風吹散了。
篝火晚會上穿著傳統服飾的瀘沽湖女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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